文物修復師：讓千年織物重現(xiàn)光華

王菊進行拼接縫合。

絹袋底部的復制模型。（本文圖片均為資料圖）

經(jīng)過修復后的絹袋。

　　新甘肅·甘肅日報記者 閔媛

　　很多觀眾到博物館，都能夠一睹千年前精美的絲綢實物。但卻很少有人知道，為了讓人們盡可能欣賞到它們的本來面貌，修復師們?yōu)榇烁冻隽嗽鯓拥呐Γ攀箶?shù)千年前的絲織物，化腐朽為神奇，最大程度重現(xiàn)出昔日的光彩。

　　（一）

　　在甘肅省博物館文保中心的紡織品修復室里，修復師王菊靜靜地坐在工作臺前，眼睛盯著臺面上的一件唐代絲織上衣，低眉細細地觀察著，時而用高倍放大鏡比對著紋飾，時而用軟尺丈量著原始縫痕，時而又用手中的針線小心翼翼地縫著……

　　王菊告訴記者：“墓葬中出土的絲織品，經(jīng)過了數(shù)千年歲月的磨礪，織物機理、紋飾等早已發(fā)生了變化，甚至完全喪失原貌。在修復過程中，若稍有不當觸碰，就會變成碎片，甚至損毀。如何盡可能恢復這些‘弱質(zhì)’文物的本來面目，是修復師們潛心鉆研的難題。”

　　在外人看來，修復師好像在縫縫補補，其實這里面大有乾坤。

　　2016年，王菊被委以修復一批十分脆弱糟朽的漢代絲織品。這批絲織品均出土于武威磨嘴子漢墓，品種豐富，多以蠶絲為主要原料，尺寸較小，或來自草編盒的裝飾，或為縫紉材料，也有單獨的絹袋和絳帶，不僅紋飾極其雅致精美，寓意深刻，織造技術技藝高超，而且有幾件的造型也很獨特，其中有一級文物錦緣絹繡草編盒（外敷絲織物）、印花絹袋、絳帶（二級）等。

　　這批絲織品不僅為認知漢代織繡的應用提供了生動的實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列四郡據(jù)兩關”以來，河西重鎮(zhèn)武威處于絲綢之路中西交通孔道，其紡織技術和紡織文化的多樣性，是絲綢之路上東西方文化交流最好的實證。

　　接到任務后，王菊和同事們帶著這批珍貴的文物，遠赴杭州紡織品文物保護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中國絲綢博物館），在基地老師的指導下，對這批珍貴文物進行保護修復工作。

　　這批紡織品大多已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糟朽、污染、殘缺等病害。如何醫(yī)治病害，盡可能恢復其原貌，并非易事。最令王菊難忘的是對其中一件印花絹袋的修復，回憶當時的修復過程，她仍記憶猶新。

　　（二）

絹袋在修復過程中被展開。

　　修復一開始，就遇到了難題。

　　王菊回憶道：“初見這件文物時，其形貌可謂是一團糟。構成它的幾種織物都很糟朽、酥脆，硬化成樹皮狀，碳化也十分嚴重，多處殘缺，關鍵是形制很模糊，一時無從下手……”這不僅困擾著王菊，也讓指導此次修復工作的老師犯了難。

　　“當時，我和指導老師天天在一起研究確定它的形制。在查閱文獻，尋找以往相關考古資料而無果的情況下，又只好圍繞這些受損的面料做文章，織物的經(jīng)緯線斷裂處、折痕部位、甚至一個細小的針眼都是我們觀察、分析的重點。”王菊在困惑不解中，甚至還希望古人能托個夢，告訴我們這件小袋當初究竟是什么樣子，做什么用的……

　　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觀察、研究分析、反復試驗后，大家終于科學地還原出了文物底部的正確形制。在模擬縫制出底部雛形后，王菊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隨后，修復師們根據(jù)底部的一些蛛絲馬跡和殘紗碎片，開始進行上半部分的形制推斷。由于這部分所用的紗過于糟朽，平整和加固也成為此次修復的難點。

　　當把緊緊穿過銅錢的紗輕輕抽出，慢慢展開時，她的額頭早已冒出了汗……每一步進行都小心翼翼、斂聲屏氣。

　　由于原紗已糟朽嚴重，不適宜繼續(xù)加固修復，經(jīng)項目組研討后決定，待其形制研究清楚后，便把它另外保存起來，作為后期的科研材料使用。隨后，大家決定采用與其風格相近的現(xiàn)代歐根紗復原絹袋的上半部分。

　　王菊說：“這次的平整工作不同于以往，棉簽蘸水稍多，就會粘掉織物絲線；干平，又會使織物開裂、斷線。只能使用加濕器，霧化局部空氣，使織物保持半潮濕狀態(tài)，輕輕地撥開疊壓、褶皺處，根據(jù)紋理、針線縫痕等信息，理順稀松散亂的絲線，調(diào)整變形的紋飾……使其經(jīng)平緯直，盡可能恢復原始樣貌。這不僅考驗的是修復師對文物的研究觀察能力、操作技術水平，還十分考驗我們的耐力。表面上看，坐在工作臺前，操作很平靜，但這卻是決定修復成敗的關鍵工序?！?/p>

　　根據(jù)絹袋下半部織物的脆弱程度分析，已不能再承受針線的穿縫力度，便擬采用新材料縐絲紗進行縫合加固?？U絲紗的使用也是整個修復過程中的一個亮點。

　　王菊談道：“縐絲紗通透性很好，雖然包覆在文物上，卻仍能較清晰地展示紡織品，基本不影響文物的觀展效果。目前，此材料在國內(nèi)紡織品修復中的應用已較為成功，且日漸趨多?！?/p>

　　借助新材料、新技術和豐富的經(jīng)驗，王菊她們最終使這件印花絹袋最大程度展現(xiàn)出了昔日的光彩。數(shù)月后，經(jīng)過修復師們的努力，這批漢代絲織品全部的保護修復工作也已順利完成。

　　（三）

絹袋上半部紗初展后。

　　王菊告訴記者，一件需要修復的絲織品首先要對其進行信息采集、病害調(diào)查，查看文物的破損情況，包括是否褪色、是否被污染等方面，一一拍照記錄并歸檔，然后送入實驗室進行分析檢測。等這一系列工作完成后，再制作修復方案。

　　“除了前面提到的印花絹袋進行的修復工序外，在修復過程中，還需要對文物進行相應的消毒和清洗。而清洗、揭展文物，既是技術活也是細致活。如果處理不當，可能對文物造成‘二次傷害’或損毀?！?/p>

　　王菊指著從電腦里調(diào)出的一張張照片告訴記者：“這是我們當時修復那件印花絹袋時的工作記錄，從形制的確定、拆分、加固、拼對整理，再到進行針線修復，文物的整個修復耗時1個月。”

　　在修復臺前，王菊和同事們好像一個個繡女，一針一線認真地拼對縫合。對待特別糟朽的織物，她們通常要在下面墊一塊與文物風格相近的現(xiàn)代面料，染色后作為背襯，再在上面蓋一塊薄如蟬翼的縐絲紗，把文物夾在兩者中間，再沿著文物破損的裂縫開始縫合縐絲紗和背襯，把文物包在里面，這樣可以避免因針線穿縫而對文物造成的二次傷害。

　　“穿針引線、縫補殘損只是修復絲織品的步驟之一?！蓖蹙者呎f邊拿出一根修復絲綢時所用的12號針，約3厘米長，很細，而修復用的線是從縐絲紗上抽取后經(jīng)過染色而成的，比頭發(fā)絲要細軟許多，單根線始終處于飄的狀態(tài)。

　　“沒有底襯的話，你很難看到線的存在，放在白紙上就能清楚地顯出線的顏色了。使用這些針，跟咱們平時縫補可完全不同，要用巧勁，這樣的操作特別費人?！彼忉尩?。

　　（四）

絹袋袋底初次展平后進行尺寸測量。

　　平日里，修復師們極像醫(yī)生做手術一樣，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和手套，屏氣凝神地手捏銀針，伏案作業(yè)。不同的是，她們的病患是一件又一件的古老絲織品。

　　“一件紡織品針線修復少則幾天，多則數(shù)月，甚至幾年。從事這個工作要靜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慢慢來修復。你看這些修復好的文物，經(jīng)過我們的手，又使它們重現(xiàn)光彩，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看著這些完成的作品，王菊眼中仿佛閃著光，在她心里充滿了成就感，也許正是對于文物修復的這份熱愛，才讓她沉浸其中。

　　“我對修復過的文物，每一件都有感情，若看到它們再次遭到污染等病害，會很心疼。每一件都不一樣，它們的織造工藝、紋飾圖案，都值得研究。古人在沒有現(xiàn)代機器設備，電子技術的條件下，能手工織造出如此精美的絲織物，其紡織技術技藝也令人嘆服。”王菊感慨道。

　　在王菊看來，修復文物不僅僅是一雙手的技術性工作。“作為文物醫(yī)生，我們不僅要了解其當下的病情，更要研究它們的前世今生以及背后的故事。修復的過程是一個經(jīng)驗積累的過程，這個經(jīng)驗也是寶貴的知識，不光從書本資料中汲取，還要從實踐中去獲得，研究再研究，琢磨再琢磨?！币蚨?，她也從未停下學習的腳步。

　　在文保中心的修復室里，有許多像王菊一樣的修復匠人，帶著一顆顆沉靜、堅韌的匠心，認真完成著每一件文物的修復。她們通過努力，希冀讓更多珍貴文物盡可能以其本來的面貌展現(xiàn)在觀眾的面前。修復一件文物，還原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