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邵芳?資料圖片

常沙娜?資料圖片

　　在常沙娜先生的回憶中，總會很深情地回憶起20世紀40年代在敦煌生活時自己的工筆重彩老師——邵芳。她在《讀<奔向千佛洞>有感》一文寫道：“我至今難忘，曾跟隨邵芳在千佛洞172窟學習臨摹盛唐?‘西方凈土變’大幅壁畫時，向她學著描稿、勾線、著色、渲染、開臉全過程的練習，邵芳阿姨成為我畫工筆重彩的重要啟蒙老師。”

　　邵芳是誰？她的大幅壁畫臨摹《西方凈土變》的原作仍在敦煌研究院保存，2008年首次參加了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敦煌藝術大展。讓我們穿越歷史的長云，來講述一位傳奇女子的敦煌感人故事。

　　1.從京津才女到莫高窟臨摹

　　1918年，當時中國大地正處于內戰頻仍、時局動蕩的時候，在文化古城的江蘇常州，卻誕生了一位靈慧獨具的奇女子——邵芳。邵氏是當地名門，祖上是常州中醫世家。邵芳的父親當時任天津郵局局長，但在她九歲時英年早逝。年幼的邵芳隨母寄居外婆家，外公屠振初是天津六大紡織廠排序第三的寶成紗廠經理。邵芳生性喜愛山水草木，從小對繪畫有天賦，十七歲在天津圣功女子中學畢業便投師在湖社名師陳少梅的門下。自此六年畫筆不輟，臨摹了大量古人名畫，打下了堅實的國畫基礎，成為陳少梅先生的得意門生，在當時京津畫壇已初露頭角。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邵芳拒絕了京津許多有頭有臉的富家子弟的求婚，因為她已經通過“函戀”找到意中人盛勝保，而且已經私訂終身。1940年11月8日，邵芳與清末洋務派實業家盛宣懷的侄曾孫盛勝保在天津喜結良緣。盛勝保畢業于天津工商學院土木工程系，作為工程師負責滇緬鐵路沿線的勘察。后來邵芳隨丈夫盛勝保到了昆明，參加了女青年會的畫展，她所繪的《翩美驚鴻》巨幅仕女畫高價賣出，款項用于慰勞抗戰的將士。

　　1943年底盛勝保被調到甘肅酒泉，在甘新公路工程處做工程師，邵芳隨丈夫又遠赴甘肅生活，在肅州師范學校擔任英語和美術教師。1944年2月，當時的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在敦煌莫高窟旁成立，邵芳禁不住敦煌藝術的誘惑，5月23日啟程，輾轉到了敦煌。她在莫高窟飽覽了三天，洞窟里神奇瑰麗的壁畫，令她震撼不已，之前有張大千在此近三年臨摹壁畫，在藝術上獲得新高，邵芳決定也效仿張大千在莫高窟自費臨畫。不料敦煌藝術研究所所長常書鴻看了她的畫作，決定聘任她為研究所成員，于是她順理成章成為敦煌藝術研究所第一代女畫家。

　　當時莫高窟臨摹壁畫可是個苦差事，由于照明條件限制，日出進洞，日落出洞，看不清的地方，一手舉油燈，一手執筆，照一下畫一筆，十分費力。但邵芳樂天勤奮，孜孜以求，不畏生活環境、工作條件之艱苦，悉心地臨摹壁畫。有些洞窟坍塌嚴重，棧道破壞，然而精美壁畫恰在險要處，邵芳要靠莫高窟的“蜈蚣梯”（一種簡易的木制梯子）爬進洞里畫畫。在莫高窟工作期間，邵芳臨摹壁畫有上百幅之多，其中耗時兩月完成、畫中有120個菩薩的《西方凈土變》被常書鴻所長大加贊賞，目前這幅畫收藏于敦煌研究院。

　　2.沙娜就像我的女兒

　　在莫高窟工作期間，邵芳也成了常書鴻的女兒常沙娜的工筆重彩老師。小沙娜跟邵芳阿姨學習工筆畫非常用心，除了描稿、勾線、著色、渲染、開臉等過程的練習，還像大人一樣進洞窟現場臨摹。常沙娜至今難忘曾跟隨邵芳在千佛洞172窟學習臨摹盛唐?“西方凈土變”大幅壁畫時，整整一個多月就畫了這么一幅，從邵芳那里學了不少東西。

　　冬季不能在洞窟臨摹時，邵芳就回到酒泉的家里，在那里她還照顧著在酒泉上中學的常沙娜，到了暑假，她就帶著常沙娜一同回到莫高窟。在邵芳的回憶錄里專門寫了一段?“心系小丫常沙娜”，記載了當年小丫沙娜的一些故事。邵芳說：“沙娜就像我的女兒。”可見她對年幼的沙娜極盡呵護、關懷和疼愛。

　　邵芳在敦煌莫高窟很快就熟悉了第一代的畫家和工作人員，如：董希文、張琳英、李浴、張民權、周紹淼、烏密風、潘潔茲、蘇瑩輝、龔祥禮、羅寄梅、陳延儒、辛普德、劉榮增等，在千年石窟的戈壁灘上組成的大家庭里，為了敦煌文物保護和研究事業，辛勤工作，其樂融融。

　　晚上閑下來，因為沒有能娛樂的地方，常書鴻就組織大家畫速寫，掛起煤油燈，請來當地老鄉當模特，氛圍很溫馨。當時顏料非常稀缺，除了托人從重慶等大城市購買之外，常書鴻發現當地的紅泥、黃泥可以做顏料，試驗成功后，發動大家自己動手磨顏料。一到傍晚，大家手里拿個粗碗，一邊聊天一邊磨顏料，有說有笑，干累了，擅長唱京劇的邵芳，就唱一段京劇，在繪畫之余成為大家的樂事。

　　3.敦煌畫展，聲譽鵲起

　　1944年10月14日，曾昭掄、俞大絪夫婦游歷敦煌，曾昭掄是晚清名臣曾國藩弟弟曾國潢的曾孫，著名化學家；俞大絪則是清代大師俞樾的后代，英語文學專家。邵芳帶領他們夫婦游覽了五天，結下深厚情誼。

　　1945年底盛勝保與邵芳到了重慶，成為曾昭掄家的座上賓，俞大絪傾力為邵芳籌辦畫展。邵芳敦煌壁畫臨摹展1947年4月先于重慶沙坪壩的中央大學展覽，隨后又在江蘇同鄉會舉行。這兩次畫展反響熱烈，令邵芳的聲譽達到頂峰，她受到了黃君璧、陳之佛、徐悲鴻等大家的褒揚，還因此結識了傅斯年、喬大壯、宗白華等學者名流。

　　當時一些學者聯名撰文稱贊其畫藝成就，文章寫道：“邵芳女士為金拱北先生（曾發起成立湖社畫會，陳少梅是其門下弟子）再傳弟子，工畫人物，悉心研磨不務炫耀，故其畫古雅典，則而有恬淡沖和之氣，非世之任意涂抹，徒駭俗目者比也，女士曾數游敦煌，手摹千佛洞北魏唐宋真跡，設色用筆瀟灑流利，每仿一圖無不中綮，于是功愈深藝愈進矣。”

　　4.敦煌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1947年，美國建筑大師萊特創辦的塔里森建筑學校廣招各國學生，中國招生名額只有一個。萊特觀看了邵芳的畫作，特別是臨摹敦煌的作品后，欣然錄取了她，29歲的邵芳得以留學美國。

　　邵芳來到美國后學習建筑，成為美國家喻戶曉的建筑大師萊特的愛徒。20世紀50年代，她與丈夫在美國俄亥俄州與西弗尼吉尼亞州交界的一片森林中建造了具有萊特大師風格的木屋，起名“翼然亭”。晚年的邵芳將她在20世紀40年代臨摹的敦煌壁畫全部珍藏在翼然亭。她曾說，說起敦煌，她就兩眼熠熠生輝，陷在深情的溪流之中，敦煌永遠活在她的心中。

　　邵芳好學不倦，活到老，學到老，依然一副“龍馬精神海鶴姿”的模樣，握管揮毫，筆走龍蛇。她曾師法程硯秋，學青衣旦角。雖入龍鐘之年，仍唱得字正腔圓，音韻清亮，聲情并茂。2002年5月18日，時年84歲的邵芳，還獲得西維吉尼亞大學授予的人文藝術名譽博士學位。

　　2009年，邵芳在美國去世，享年92歲。

　　5.《奔向千佛洞》的出版

　　邵芳在2003年曾委托她的摯友、山東大學附中教師李昌玉先生出版她的個人傳記。邵芳去世后，李昌玉先生用近三年的時間根據邵芳回憶資料寫下了她的人生感人故事，并載入了大量珍貴的照片、書信，為傳記取名《奔向千佛洞》。邵芳的傳記《奔向千佛洞》成為大家的一份囑托與責任，李昌玉去世前又委托國畫大師蔣兆和之女蔣代平完成出版之事。

　　當蔣代平把初步編排好的傳記通過美術理論家劉曦林先生傳遞到常沙娜手中時，當時已經80多歲的常沙娜先生看后非常激動，70年前的記憶浮現眼前，感慨萬千，她欣然揮筆為此書寫序。在常沙娜先生的支持下，敦煌研究院成為這部書出版的贊助單位。邵芳的人物傳記《奔向千佛洞》終于在2013年8月出版。

　　蔣代平帶著《奔向千佛洞》飛抵美國舊金山，邵芳的養子張偉民夫妻在機場迎候。隨后張偉民開車陪伴蔣代平去了邵芳所描述的那個美國東部森林中的翼然亭參觀，蔣代平將書送到張偉民手上，至此經過不懈的努力，她終于完成了邵芳的遺愿。

　　邵芳曾說：“一個人赤條條來到世上，繁榮富貴如過眼云煙，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唯有藝術。”

　　撰文/張自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