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上駱駝高高的脊背，對鳴沙山更添了一份敬畏感。

鳴沙山在敦煌。漢代稱沙角山，又名神沙山，晉代始稱鳴沙山。延續至今的稱謂，是因其奇妙的沙鳴。清代詩人蘇履吉形容為“雷送余音聽裊裊，風生細響語喁喁”。而這里曾發掘出的古代兵器、盔甲殘片等，賦予了鳴沙山更為神秘的色彩。

我沒有聽到沙鳴，卻聽到此起彼伏的駝鈴聲，叮當叮當，由近而遠，由遠而近。一隊隊駱駝沿著茫茫沙坡緩緩向上，太陽將這些沙漠之舟的剪影投在起伏的沙漠上，猶如泛舟金海，款款而行。

突然，一道紅光呼嘯著從身邊劃過。緊接著，又一道，再一道。定睛一看，眼前只有揚起的細沙和白煙，而那幾抹紅已在另一座沙丘。“賽車！”有人驚叫。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它們。只見幾輛紅賽車好似幾條錦鯉，在波浪起伏的沙海中忽而風馳電掣般遨游，忽而鯉魚躍龍門般騰躍，倏忽就不見了蹤影。可那酷爽的勁爆感，仍在沖擊著你的心臟。

在一座高高的沙山下，駝隊止步了。眼前的山坡百余米高，助人攀爬的繩梯從山頂拋下，在黃沙中若隱若現，恍若通往天界。我想踩著先人的足跡，體會那古老的翻越，就選擇了徒步攀登。我系緊防沙靴，裹上頭巾，邁出一步，剛剛踩實，稍一著力，腳就向斜下方滑，沙子立即淹沒了防沙靴筒。用力拔出，另一腳又深陷沙里。就這樣，走兩步，退一步。沙山的頂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人已累得氣喘吁吁。

鳴沙山，似有一雙無影手，跟人玩起了太極，并悄悄抹去你的全部氣力。

顯然，以這樣的方式行進，天黑也到不了山頂。只好借助繩梯攀登了。腳踩在梯上，立即有了踏實感，加上兩手攀著繩索，四肢共發力，攀爬速度明顯加快了。但體能也在迅速消耗，不知多少次喘到幾乎要癱坐在斜坡上，那種酸爽無法形容。

終于到達山頂。環顧四周，天與地都鋪排得廣闊無垠。風，把山脊塑成波紋，極其舒緩平適的波，不起一絲漣漪。天空如此碧藍，沙漠如此金黃，幾輛紅賽車停在山頂，燃燃似火。紅、黃、藍三原色，明明凈凈，毫無斑駁，純凈到圣潔。

陽光，從鳴沙山傾瀉而下。浩蕩的風沙在正午的陽光中，讓所有的陰霾一一浮到塵表之上。透明，無法遁形，然后，大千朗朗，皆成須彌。

我張開雙臂，閉上雙眼，向沙漠釋放久淤于心的塊壘。我與沙山、與蒼穹、與太陽，融為了一體。

上蒼所有的恩賜，必有承接。一如坐在山頂的我，還有駝隊，四方六角的月泉閣，更多的是沙漠中那一彎碧瑩瑩的月牙泉。沙水相接的月牙泉，因陽光而透亮，因陽光而靈動。泉邊起伏的沙影肌膚般柔滑，月牙泉似玉人剛剛沐浴后放下的柔荑，慵懶安靜。這一汪清泉，靜臥荒漠，日月蒸騰，千年不涸。風沙彌漫，它依然鮮活。泉邊，幾棵粗壯的楊柳樹，向四周鋪展。一片蘆葦，在風中搖曳。遠處，敦煌市區像海市蜃樓般出現，讓人恍若置身世外，不知今夕是何夕……

下山，我躊躇了：無論踩繩梯，還是徒步，都會有一種失重感。索性一腚坐在沙上，雙腿伸直，像坐滑板一樣，順著沙坡往下滑。沒想到，既快又輕松。耳畔似隱約傳來“隆隆”之音，彌散的聲波在沙漠中震顫，雖細弱，猶可聽出西北之音的豪邁。

至山腳，太陽已落下去了。夕陽把沙丘鍍得光燦燦的，粼粼沙波仿如豎琴的弦，被潔凈的風輕攏慢捻。沙山的輪廓，明暗一線之隔，仿若生死。

滄海一粟。我是鳴沙山的一粒沙。（文／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