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明

　　編者按：

　　街巷，是一個城市最生動，最真實的景觀，也是一個城市最大的博物院和最鮮活的民俗館。

　　街巷深處，一棵古樹，一家老店，一碗熱湯面……街巷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著城市的發(fā)展，也記錄著城市的變遷，而城市的人們，也從街巷間的市井氣息中品嘗著生活的萬般滋味。

　　甘肅日報生活版新欄目《街巷之眼》，期待您的講述。

　　蘭州位于黃河谷地，依山傍河筑城，自康熙五年（1666年）陜甘分省，蘭州成為省會，幾經(jīng)拓城后，城郭周長擴充到18里123步，內(nèi)城6里200步，開城門13座。

　　明清以來，蘭州城的街道不長，較狹窄，長不過四五百米，寬則四五米。新中國成立以來，多次舊城改造到今天，路寬且長，兩側(cè)高樓商廈林立，但是明清街道格局、肌理大體存在，這是因為它是在明清街道的框架上拓寬延長而成的。

　　讓我們跨越古今，搜尋明清以來蘭州城街巷的格局，撫摸它的肌理，理清它與當今街巷的傳承關系，尋覓每條街道在歷史背后隱藏的煙火氣息。

　　兩橫兩縱的四條街道

　　蘭州內(nèi)城以明肅王府即清陜甘總督衙署（今省人民政府）為中心，形成“兩橫兩縱”的主干道骨架，“一橫”為內(nèi)城北面的東西向大街，自西向東各有名稱：鎮(zhèn)遠門、西大街、鼓樓、侯府宅、西柵子、轅門、東柵子、東大街、來煦門，即今張掖路。兩側(cè)為木塔巷、西城巷、北門街、馬坊門街、官升巷（今大眾巷）、隍廟巷、鼓樓南（今隴西路）、萬壽宮街（今通渭路）、道升巷、箭道巷、黃家園、山字石、貢元巷、東城壕、會館巷、北城壕。

　　“二橫”自西向東為百子樓街、州門什子、縣門街、府門街、部門街、學院街，即今武都路西段。兩側(cè)為西城巷、繡河沿、馬坊門街、鼓樓南、倉門巷、道升巷、綢鋪街、南大街、黃家園、蘭園、曹家巷、貢元巷、東城壕。

　　“一縱”從北朝南為水北門、北門街、馬坊門，即今永昌路北段。兩側(cè)木塔巷、下水巷、上水巷、西大街、百子樓街、縣門街、繡河沿、道門街（今金塔巷）。

　　“二縱”從北朝南為陜甘總督署、轅門、綢鋪街、南大街、皋蘭門。兩側(cè)為金石巷、黃家園、部門街、學院街、道門街、文廟巷（蘭州府文廟，今蘭州二中）。

　　城池布局科學

　　受黃河谷地東西長、南北窄地形的影響，蘭州內(nèi)城約略呈正方形，內(nèi)城向外朝西、南、東三面輻射，呈不規(guī)則的帶狀布置外城（郭城），因有黃河天塹，蘭州城無北郭，這是中國城池的建筑史上的異數(shù)，顯示古人因地制宜的智慧。

　　蘭州人稱“郭城”為“關”，把關門稱為“稍門”。西關自東到西為鎮(zhèn)遠門、西關街、西稍門，即今臨夏路。南關街道呈“┑”曲尺形：自西朝東為安定門、南關正街、南關十字，即今慶陽路南關十字以西段；自北朝南為皋蘭門、福祿街、孝友街、南稍門，即今老酒泉路。東關自西朝東為南關十字、上東關、下東關、東稍門，即今慶陽路南關十字以東段。新關自西朝東為來煦門、新關正街、廣武門，即今秦安路。

　　由于沿皋蘭山、龍尾山北麓緩坡展筑蘭州城，開掘多條排水溝，雨水絕大部分排入黃河，只有個別低洼地帶有積水，因此蘭州很少受洪澇災害之苦。而護城河則由溥惠渠引阿干河水注入，排水及軍事防御均充分順勢而行，一勞永逸。蘭州話稱“護城河”為“城壕”，東城壕、西城壕、北城壕皆為護城河遺址，現(xiàn)已變?yōu)楦邩谴髲B。

　　中央廣場的前身轅門

　　晚清以來，最紅火熱鬧之處就是總督署前面的轅門，它是由一圈鹿角寨圍成的廣場，把總督衙門包圍起來，以策安全，豎立４根柵高大旗桿，三角旗上有總督的官銜。

　　出衙門就是月牙池，上架石拱橋，人稱月牙橋。過橋朝南為一條甬道，其盡頭在中央廣場與酒泉路銜接處，有一照壁，上繪《戒貪圖》，一頭似麒麟又似獅子的“貪獸”，張開血盆大嘴，意欲吞食一輪圓月，隱喻“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心不足吃月亮”，用以警誡官員戒貪廉政。

　　轅門廣場東西兩側(cè)俗稱朝房，出售成衣和文武官員的官服、頂戴花翎、朝珠、扳指、鼻煙壺等。入民國改為估衣鋪，出售舊衣物和壽衣、壽鞋。緊挨甬道兩側(cè)，擺設各色地攤，有銅器鐵貨、舊衣雜貨、布匹、古董什物。甬道上擺滿小吃攤，有牛肉面、肥腸面、釀皮子、油炒粉、水晶包子、生煎包子、糖油糕、油茶、高老三醬肉、灰豆子、熱冬果、甜醅子、醪糟、杏仁茶等。因此轅門成為蘭州城里最有人氣的大眾市場，所以有“鄉(xiāng)里人進城，離不了轅門，雙腿一蹲，甜饃饃下蔥”的諺語。

　　傍晚，白天的雜貨攤、飲食攤主收拾回家，兩個小時的昏市開張了，均為經(jīng)濟實惠的貧民小吃攤，有湯面條、胡辣湯、爛者香（羊雜碎）、牛雜碎、鍋盔、蒸饃等。還有說書的、打拳賣狗皮膏藥的、拉板胡吼秦腔的。這里也是附近居民休閑、享受文化生活的地方。

　　轅門地處城中心，是放炮報時的地方。鑄鐵炮筒，高約40厘米，直徑約10厘米，內(nèi)裝火藥，上填黃土，炮手點燃粗香，插入炮眼點燃火藥，快速轉(zhuǎn)移，數(shù)分鐘后，發(fā)出巨響，震天撼地，聲傳周圍十多里。民國時一天放三炮：黎明五六點鐘放“醒炮”，有喚醒功能，亦即起床炮；中午十二點鐘放“午炮”，是下班進午餐的號炮；入夜八九點鐘放“二炮”，是夜禁的號炮，當時滿城四關設城門，各街巷口設木柵門，二炮一放，城門、木柵欄門一律關鎖，人們就要吹燈睡覺。每年元宵節(jié)及其前后共三夜，取消夜禁，各門敞開，普天同慶鬧元宵。

　　從普照寺到蘭園

　　1928年，甘肅督辦劉郁芬仿照國民軍首領馮玉祥將開封大相國寺改為市場的做法，將轅門市場遷入唐代所建普照寺，改稱中山市場。

　　普照寺殿宇四周隙地，搭遮陽棚，陳列百貨雜貨攤，小吃擔子游走其間，吆喝招徠顧客。泰和鐵鐘高臺上下象棋、看下棋的人很多，臺下人來人往，高老三則把擔子挑到臺下，賣高擔釀皮子，吃客很多，生意興隆。高擔釀皮子是不洗面筋的釀皮子，裝入大鐵碗中，調(diào)油潑辣子、芝麻醬、蒜汁、芥末汁、醋、鹽，用鐵筷子攪拌均勻，分裝盤子里，再放一撮焯綠豆芽。高老三的釀皮子做法另類，味道別致，他的擔籠梁高約三尺，扁擔彎度大，兩頭翹起，這樣才能將籠挑起來，不致擦地。因為擔籠高，賣家又姓高，就被稱為“高擔釀皮子”。

　　1941年蘭州市政府成立后，蔡孟堅市長決定在普照寺廢墟上興建蘭園，作為公共文化體育場所，發(fā)動市民義務勞動，撿拾破磚爛瓦，挑土，填彈坑，平整土地，在大雄殿廢墟上建成禮堂，命名“抗建堂”，寄寓抗日建國之意。堂南辟為廣場，東西兩側(cè)建籃球場、排球場。南大門處，建社會服務處，圖書閱覽室、婚姻介紹所、職業(yè)登記所。堂東側(cè)建市政府招待所，命名“思危齋”，取居安思危之意。堂西側(cè)為蘭園小學。堂北面為文藝茶座，西側(cè)為兒童健身房。

　　新中國成立后，改抗建堂為中蘇友好堂，放映電影。在兒童健身房址建成市兒童圖書館?；@球場、排球場改為燈光球場，白天、夜晚舉行球賽，吸引民眾觀看。1962－1963年，將蘭園改為蘭州市少年宮，2015年起建中央商務區(qū)。

　　箭道巷

　　箭道巷是南北走向的一條小巷，南起張掖路，北至南濱河路，清代為甘肅陜甘總督署的箭道。清代的箭道由北部的箭亭和亭南的箭道組成，是官員演習射箭的靶場。乾隆帝諭旨，要求清朝貴族“操演技勇，時時練習騎射”，清代中后期，文恬武嬉，往昔驍勇善戰(zhàn)的八旗子弟，逐漸腐化墮落，拉不動弓，不會騎馬，各行省衙署箭道逐漸荒廢，陜甘總督衙署的箭道也不例外，長滿荒草，騎射制度遂告廢弛。

　　同治十一年（1872年）八月，陜甘總督左宗棠捐俸500緡（500千文），用工1900多個，令兵勇施工，在箭道中開鑿飲和池，引進黃河水，免費供居民飲用，并預備消防之用。光緒十六年（1890年）二月，陜甘總督楊昌浚在箭道南部創(chuàng)建甘肅電報局，至十月建成保定至肅州（今酒泉市）電報線路，溝通了清廷與西北邊陲的有線電報通訊，加強了對于大西北的控制。局址現(xiàn)為蘭州電信局家屬樓，門牌箭道巷1－11號。

　　1914年，甘肅督軍兼巡按使張廣建在督軍署東側(cè)箭道巷南口西側(cè)，電報局之南建發(fā)電廠，安裝臥式鍋爐１座，帶動20千瓦直流發(fā)電機１部發(fā)電，專供督署照明，這是甘寧青地區(qū)最早的發(fā)電廠。

　　這條小巷有數(shù)家小吃鋪，最有名的是“懷忠黃家園肥腸面”。店員將煮熟的細拉面抓入碗中，舀上幾片肥腸，持鐵勺舀滾湯反復芼面，使面變熱、變燙，然后舀滿湯，帶幾片白蘿卜片，撒上芫荽末，調(diào)上油潑辣子，顧客隨意調(diào)醋，就蒜瓣，配以虎皮辣子、涼拌花纓蘿卜，便可大快朵頤。黃家園肥腸面韌而耐嚼，湯肥而不膩，腸脆而噴香，蘿卜綿而清爽，葷素搭配，恰到好處。

　　還有“談記高擔釀皮子”，除傳統(tǒng)的白面外，還推出蕎面釀皮子，側(cè)重論斤出售，每天有百十號人排隊，節(jié)假日隊更長，遲了買不上。一般買三斤五斤，攜回家享用。有的買十來斤，裝塑料袋，多為親朋結(jié)伴短途旅游野餐用。

　　城隍廟

　　蘭州府城隍廟始建于北宋，奉祀漢大將紀信為城隍，敕封為忠烈侯。廟坐北朝南，自南朝北依次為牌坊、大門、享殿、正殿、寢宮，享殿前為戲樓，東西兩側(cè)依次為看樓、鐘鼓樓、陪殿、長廊。陪殿供奉蘭州府所轄狄道州、河州、皋蘭縣、金縣、渭源縣、靖遠縣的城隍木主。民眾在燒香祈福之余，更多的是娛樂，購物，品小吃，看熱鬧。戲臺上唱秦腔，為城隍過生日，善社用生動的故事講善事，耍把戲的，說書的，賣當?shù)?，人圈圈圍定的地方，總是人頭攢動的百姓。隨處擺有賣針頭線腦的小百貨攤、涼面、釀皮子等小吃攤，生意頗為紅火。

　　而隍廟大門外短短的隍廟巷，有數(shù)家小吃鋪，聞名遐邇，食客云集。巷西的“馬尕友涼面鋪”，所制涼面柔韌耐嚼，鹵湯清爽，調(diào)料入味，抓一盤涼面，澆一勺鹵湯，面湯里放煮熟的胡蘿卜片、芹菜段即為鹵湯，調(diào)上油潑辣子、釅醋、蒜汁、精鹽，配以烤羊肉串，或牛腱子肉片，涼爽可口，胃口大開。夏天，食客排隊，搶不上座位的，則蹲在門外陰涼處，端盤子，唏哩呼嚕吃將起來。

　　最好吃的涼面是橋門上名叫尕當?shù)馁u家，所制涼面筋道，拌在鹵湯中面條不斷，鹵湯味長，調(diào)料也特別美味，回頭客很多。但是他每客只賣一盤，食客若再要一盤，他就會斷然拒絕：“呔！吃著個味氣呢曼，你往飽里吃呢嗎！”就是不賣第二盤。

　　隍廟巷東小吃鋪品種甚多，有灰豆子、甜醅子、熱冬果、油炸洋芋角角子等。但以一盤涼粉面筋釀皮子而聞名，此為蘭州傳統(tǒng)的正宗釀皮子，一盤主體是釀皮子，上蓋一層涼粉，最上面擺三四塊面筋，再調(diào)上油潑辣子、蒜汁、芝麻醬、芥末汁，用草果、三奈浸過的釅醋、精鹽，吃起來香辣可口，為夏令的消暑小吃。

　　還有冬令小吃油炒粉，將涼粉小塊加調(diào)料炒熱，就鍋盔而食，就是一頓不錯的午餐。最地道的油炒粉是上溝朱家廟旁老竇奶炒制的。她的絕招是先在平底鍋內(nèi)倒入鹵過豬肉的鹵油，提升鮮味，倒入涼粉塊、醬油翻炒，再攢成小堆，倒些鹵油，用碗扣住，促使鹵油滲入涼粉內(nèi)部，一到火候，揭碗，熱氣騰騰，香味噴鼻，涼粉紅黃油潤，撒上蔥花、蒜苗花，盛碗，調(diào)入油潑辣子、香醋、蒜泥、麻醬、芥末、精鹽，奉給顧客，可口解饞，百吃不厭。食客常常賒賬，她也不催，幾月半年，分文不差地付款。

　　由于蘭州地處黃河兩岸，憑借溥惠渠、水車灌溉，成為瓜果蔬菜城，又是黃河渡口，各族經(jīng)此東進西出，南來北往，接納多元文化，在城池建設、街巷布局，乃至飲食文化等方面，都呈現(xiàn)出蘭州人那種自信、開放、永遠進取的精氣神。